◆惟得
星夜思念你﹐用畫筆寫自傳﹐在西洋藝術史裡﹐你是第一人。也感激你把璀燦的色彩迎進十九世紀。
油畫記載你的人生體驗﹐一幅一幅過目﹐滲出濃厚的悲劇色彩。用“命途多舛”來形容你的生涯﹐也不致於過份誇張﹐最初你立志當藝術品經銷商﹐不久卻轉行執教鞭﹐有一段時期你到貧民區傳道﹐還當了採礦工人﹐二十七歲﹐未發跡先立品﹐決定寫畫維生。畫風也多變﹐在荷蘭﹐你有意當人道主義畫家﹐來到巴黎﹐經不起印象派的誘惑﹐全面投入光與彩的世界。始終沒有人緣﹐旅居阿爾勒﹐好友高更來訪﹐居然鬧出割耳事件﹐惟有借畫幅宣洩自己的情感﹐表達對友情和愛情的渴望。可惜努力都白費了﹐你的熱情始終在現實生活裡找不到出路。生命的最後數年﹐你的情緒極受困擾﹐當時的人認為你神經失常﹐從現代的醫學觀點看﹐你顯然患了羊澗風。諷刺的是﹐在這最後階段﹐你作畫無數﹐就是油畫己經有九百多幅﹐還未計算超過一千幅素描﹐創作旺盛卻是有跡可尋﹐儘管你仍然被焦慮與絕望侵擾﹐倒知道壓抑自己的情緒是不健康的﹐與其失去控制﹐倒不如把感情都傾注到畫布上﹐起碼有畫框制肘﹐果然﹐透過你轉彎抹角而又扭曲的線條﹐我幾乎聽見你掙扎著想要解脫的呼喊。葉維廉公開的石榴﹐落在你的調色板上﹐開枝散葉為“向日葵”﹐“鳶尾花”﹐“絲柏樹”﹐對那狂濤的血而言﹐也是一種召示。
我們尊崇你為大師﹐不止因為你把人生觀付諸畫筆﹐還有你大膽活用的色彩﹐在阿爾勒﹐你在風景中找到幻彩天堂﹐用色更放肆﹐造像顯得堅實明晰。你用色其實並不忠於大自然的原著﹐甚至有點專橫﹐與真實的形象造成強烈對比﹐畫裡卻呈現另一種真實﹐持久而又充滿內在張力。你似乎對戶外寫生特別感覺興趣﹐正好把握機會﹐製造強光從畫裡傾瀉出來的幻象﹐這股強光有如日正當空﹐不見陰影﹐只有光輝。你的筆觸也很耀眼﹐強有力的線條像楚河漢界劃分滲透色彩的空間﹐整幅畫似教堂的鑲嵌細工。儘管印象派把你超渡﹐你屬於後印象派畫家﹐作品明顯反映你對日本浮世繪的研究。你對浮世繪的精確剪影和純色彩的強烈對比情有獨鍾﹐致力把浮世繪的纖巧特質﹐用油彩移植到畫板上﹐如是﹐你找到生之喜悅﹐但你的靈感其實不限於浮世繪﹐在聖雷米養病﹐你減少用強烈色彩﹐大刀闊斧﹐轉用螺旋形和波浪形的姿態﹐把尖角和對角線的複雜網絡推至高峰。如果聖雷米是你創作的顛峰期﹐《星夜》就是你的傑作。
黃藍不是筆名﹐是你喜歡的色素﹐你認為黃代表光與愛﹐藍令你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在其他作品裡﹐黃開放成向日葵﹐藍溶進夜深沈。在《星夜》裡﹐你把這兩種色素溶合在一起﹐半喜半憂參照世情。你不喜歡繪宗教畫﹐寧願直觀大自然﹐但是《星夜》呈現罕有的宗教情操﹐完全表達你對自傳藝術的意念﹐你的宗教觀卻避開約定俗成的教會﹐更接近從大自然中尋找自我﹐你把小城裡的教堂安排在畫的遠方﹐就傳遞了這概念﹐把光亮的黃星置於藍天的深處﹐帶出神秘效果。你別具野心要把整個宇宙都包容在一幅畫裡﹐太陽和月亮混合成一個天體。然而主角依然是前景火焰般的絲柏﹐“在營營的相爭為上的火焰中﹐未始不是一夜燦爛的高歌。”教堂與絲柏的高度也成正比。如果教堂象徵尋求天道﹐似乎未能達成意願﹐畫裡的教堂塔尖並未伸延過高。可是絲柏的尖端卻持續生長﹐甚至超過蟠龍般的星雲﹐星雲是不是代表你想剋制的精神困擾﹖再看﹐絲柏簡直是聖經裡的巴別塔﹐有意敲開夜空無限﹐十一顆恆星作伴﹐光照天路歷程。
《星夜》是你在聖雷米康復期間繪畫﹐從激流般的畫筆揮毫﹐我可以感覺到你心緒不寧﹐你的鮮亮色彩再不傳送生之喜悅﹐激動中混雜著辛酸﹐你沒有被宗教式的幻覺懾服﹐畫裡每個象徵都經過細意安排﹐教堂與小城的房子不是四方就是長形﹐綠色的灌木叢首先向環境挑戰﹐青山更著意渲染反叛精神﹐望向畫裡的天﹐喧嘩幾乎從畫框洩漏﹐垂直而帶墨綠的絲柏平衡這股情緒﹐把背叛精神引向另一方向。
《星夜》不是一個精神病患的狂想曲﹐而是反映個人對生命的好奇﹐雨果說﹕“神是燈塔全蝕。”精神被腐蝕後﹐你用自己的方法在感情廢墟裡探求一盞明燈。“白色的蘆花其後就微微戰慄。”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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