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大書
◆吳浩然
豐子愷幼時有次坐船,不慎讓手中的不倒翁玩具掉進海浪裏,他開始思索這玩具終究的下落與命運,思而不可知便產生了疑惑與悲哀,往後生活裏時刻接觸到形形式式不同的事物,皆令他思考這問題,年事長了,他就得出定論深信宇宙間應該有一本極大的賬簿記錄每件物件的變遷,於是疑惑與悲哀就釋然了。
近來自己也常思想這事情,感覺眾生裏不少人,在世上驟然而過,沒多少人知曉,留意。是否同樣地,宇宙裏也應有一本大書記錄著每個人生命的軌跡,不論任何人,生命長或短,苦抑是甜。
尤其在人類歷史中,不少人不但無姓名無面孔,短暫的生命還要為歷史洪流犧性湮沒。就好像我們的文化大革命裏,就不知喪失了多少青春的靈魂,他們黙然消逝在這世界,悲哀的命運無人知曉,最近在看兩本小書都分别記述這其間一些青年的人與事。
其中一本是重看陳凱歌很多年前寫的龍血樹,是他自己青年時代的自傳,其中有關他十七歲時到雲南一段,可說是中國式的 ‘青春殘酷故事’。一大羣城市的青年在國家‘上山下鄉’的號召下走到偏遠的農村服務,年少的陳凱歌也與朋友從北京來到雲南,其間遭遇坎坷,有死了,也有瘋了的。
使我產生最深刻印象有這一個人,陳凱歌這樣記述一個十五歲青澀的上海少年來到雲南到森林負責砍樹,龐大的樹倒下時,少年瘦小的身軀無法躲避被壓在下面,連啍一聲的機會也沒有便歿了,北京工作的父親趕來奔喪,走去看兒子被壓死的地方,依戀地撫摸著兒子砍下來的大樹,不經意找到兒子的砍刀,生銹了,便把它帶在身邊,記著兒子,問眾青年樹還要砍嗎,眾答是,父親說那這是你們的生涯了,大家要小心,父親堅强沒哭,眾青年皆掉淚。
少年就這樣去了,陳凱歌沒有為他留下名字,留下的只有那一柄砍刀。
另外一本小書是剛出版不久潘石屹寫的我的價值觀,潘石屹是一個傳奇,一個在貧窮到不得了偏遠的甘肅天水鎮長大,然後千水萬山,迂迂迴迴地來到今天的北京,成就為一個年青地產企業家,他沒有忘記自己的過去,寫了不少他小時侯的事情。
他生於六九年,小學時遇上大飢荒,小孩沒得吃飽也都嚴重營養不良,每個小孩面上都長滿了癬,不少同學餓死,潘石屹把同班餓死同學的長相與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記著,其中最深刻的有一同學,當天學校剛開完大會,他與這同學搬椅子,同學身體實在太虛弱,搬一會便要坐下來休息,走走停停行得很慢,歇著時對潘石屹這樣說: 如果我一輩子總能坐在這椅子上是多好呢。其實當時全校只有三張椅子,這也是那位同學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第二天這個家中的獨子就過了世。
潘石屹最後把他同學的名字留给了我們, 他叫吳家喜。
這些人與還不知有多少散落了的靈魂,在此世間只短暫出現過而冥滅在茫茫的宇宙裏。所以,我相信有這一本大書,他們的姓名生命都已記在這本大書內,縱使我們都無法看見,不能為他們訴不值,但願上蒼每天都在翻看這本大書,把他們都牢牢地\ 牢牢地記住。
這樣,我們的疑惑與悲哀都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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