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件---給個別的信
◆夏潤琴
實在很抱歉，沒有給你立一個好榜樣。你是這世上我最著緊的人，也是支持我活在過去二十多個年頭的最重要理由。看著你由一個手抱的嬰兒成長為有獨立思想，對社會有貢獻的人，的確很欣慰。卻又開始為你將會面對的困難和挑戰而擔憂，我再也不能亦沒有本事像你小時候那樣保護你。其實你早就不需要我的呵護，很多時你比我更有主見，更明白事理，所以我才放心捨你而去。
我必須承認自己不是個好母親，幸運地有個這麼好的女兒。除了無盡的愛和關心，沒有什麼可以給你。你積極進取，樂觀熱情，我希望你能繼續保有這心態，不要受到我這次決定影響。人生在世，各有所求，各有所取。我的選擇，不為大多數人認同，你不必因我是母親的身份而接受。從小我就盡量不干預你的想法，只提供自己的意見給你參考，此事亦然。首先我們不要去考慮對錯的問題，因為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只用一句對或錯就可以解決了結的。你應該這樣想：這是媽媽生活上的一種選擇，就如她喜歡素菜少吃肉，突然戒絕酒類飲品，只要對人和對自己沒有傷害，應該可以體諒。你或許會反駁，我傷害了你及疼愛我的人。人與人相處，有不同的意見，磨擦傷害是難免的。如果不是故意針對，站在對方的立場去想，那傷害可以減到最少。還記得當初你決定搬離家出去自己租房子住時，我第一個反應是覺得受了傷害，認為你不留戀這個家，不喜歡和父母同處一室，心痛難過得躲起來哭了好幾場。後來想清楚知道這是年青人追求獨立的表現，而且也是讓你鍛練的好機會。並不表示你不愛家庭父母，你早晚都要離開我們，我何不欣然接受。想通以後心裏輕鬆多了，說到底你的快樂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這次你能不能也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去體諒我的境況。
不要傷心和氣憤，她離開不是因為不愛你不想照顧你，她只是想好好的休息歇下來。想像媽媽去了一個她渴望去的地方，那裡有全然的安靜和自由，再也沒有恐懼、憂傷和煩惱。你應該為她感到安慰。
............................................................
丈夫：
想起來真不簡單，兩個本質上完全不同的人在同一屋簷下相處了那麼長的時間。
這些年來我經常面對及感到困惑的問題是：要怎樣才能保有自我而又能尊重對方的想法？怎樣讓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並存而不會傷害到另一方？到底我要退讓到什麼程度才可以獲得渴望中的和諧？我知道最理想的關係應該是兩人有共同的信念和目標，朝著同一方向前進；其次是雖然大家立場不一樣但沒有衝突；最差的是雙方的想法和要求並沒有交集點。很不幸我們是後者，這不涉及誰優誰劣，只不過我們是兩個極端的人。我虛你實。我追求虛無飄渺的東西，不屑物質生活帶來的短暫快感；你愛踏踏實實地活在當下，享受生命裡最原始的歡愉，認為我這種人是自尋煩惱，放棄身邊唾手可得的快樂而去追求永遠不會達到的目標。
我曾經十分努力過，嘗試用不同的策略去改變你，說服你或者令你明白我。我得承認自己完全失敗。我根本不該改變你，這是我早期幼稚和自私的想法，企圖改變別人，尤其是不涉及是非，只關係個人生活態度和目標，無論動機是什麼，即以為自己的意見或生活方式比對方的好。我亦想過是否該改變自己去遷就你的喜好，但如果這不是我的真性情，長久下來，會感到委屈。這委屈因你起，你無端背上罪名，有欠公道。我知道你也花過不少心思要讓我們之間的衝突盡量減少，無奈還是有太多難以妥協的空間。
相信你我都覺得累了。拼命要把對方扯到自己的路上，或者改變方向看看能否把彼此的距離拉近。因為婚姻的承諾是風雨同路，併肩同行。我們都不想做背信負義的人。想深一層，其實這已經無關信諾，不是不願意互相扶持一路走下去，只是各自有不同的目標，怎樣也走不到同一條路上。決定離開後我最擔心的人就是你。一如我之前說的，別人一定會為我的厭世找一個理由。最簡單直接又容易被人接受的就是感情和婚姻不如意，矛頭定會指向你。當初我們走在一起時大家就很訝異，不看好這段感情，看來他們是對的，早早便察覺我和你不是同一類人。這段婚姻能夠維持這麼多年，教人多少有點意外。如今我這樣的下場，他們更有理由相信這從來都不是一段理想姻緣。
我一定要告訴你，無論別人說些什麼，都不必放在心上，也不要自責。我實在已經說得很清楚，我的選擇和決定與任何人無關。不是因為感情無著，婚姻失敗。最近幾年，如果說我有什麼長進的話，就是明白到自己是個寡情薄義，容易厭倦的人，並不適合婚姻家庭生活。我害怕與人建立關係，不願情緒受制於人，只想自給自足，無牽無掛。這樣的人不是個好伴侶，不管對象是誰，總無法快樂滿足。沒有我這負擔，你應可以活得自在輕鬆，做回自己，好好地實踐你的人生哲學。我對你有信心，一個像你這般熱愛生命，享受人生的人，絕對可以活得精彩。衷心給你送上無限祝福。
.......................................................
摯友：
如果你還記得的話，這是我第二次給你寫這樣的信。三十多年前當時我們仍是兩個什麼都不懂，對人生充滿幻想的女孩，我因為感情受了一點挫折就寫了封遺書給你，你看完後立即哭了並問我你該怎麼辦。相信你讀這信時也一定會哭，不過就不會追問該怎麼辦。從前我們十分親愛，不分彼此。我又經常扮演強者的角色，令你以為可以倚賴我。如今誰都看得出你比我更能幹出色，反過來要你經常為我擔憂。
第一次寫遺書是出於衝動，這次則經過熟慮。一般所謂的文藝青年都曾生過厭世的念頭，我年輕時也以文藝青年自居，當然也有過這種自以為浪漫的想法。到了這個年紀，早已失去浪漫的情懷。這次的決定其實是我性格發展下來的必然結果。你知我一向是個消極悲觀，不求上進的人。生活在這個擾擾攘攘，一切以成敗和功利為目的的世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不必向你解釋什麼，最明白我的人是你。誰都可以質疑我的做法，你應能明白諒解。希望你快速收拾心情，不要難過悲傷。最後我要多謝你這些年來給我的支持和鼓勵，助我渡過不少艱辛的時刻。接下來的日子，我再也不必面對任何困難或挑戰，你亦毋須再為我擔心懸念。
........................................................
你：
感謝你。你的出現(雖然短暫)印證我的信念，實現我的夢想，完滿了我的生命。
﹝完，二之二）
(MM)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