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常在報上、網上見到有人用德高望重、高山仰止這類的詞語來形容也斯,我的感覺總是怪怪的。我這樣說絕無不敬之意,因為也斯絕對受得起這樣的尊重,同時,嚴格而言,也斯也是我的老師,但在我心目中,無論在我認識也斯本人之前和之後,我都覺得也斯是一個身邊的老朋友,多於一個高高在上的作家、老師、學者。
未認識也斯前,讀他的詩和散文,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溫暖、舒服,覺得他寫出了我們講不出的生活感覺,就好像一個很了解我們的朋友,及至認識他之後,更發覺他是一個很好玩的,甚至是很貪玩的朋友。正式認識也斯是在七十年代中大校外課程上他開的香港文學課。那時,他已經是成名的作家,但我從來沒見過他。開始上課,走進一個頭髮掩着半邊額頭和耳朵的文藝青年,原來他就是也斯。那時我的頭髮及肩,於是感覺更是親切。也斯的人很隨和,但上課卻很認真,在班上,他向我們介紹劉以鬯、李維陵、楊際光、馬朗、何達、崑南、李英豪……還有好多作家和作品,使我們認識到原來香港有這麼多出色的作家、文學的先行者,為我們打開了一個我們應該熟悉卻又陌生的世界。
課程完了,我們問也斯還有甚麼新課程,也斯說大家如有興趣,不必上課,不如搞讀書會,於是慢慢地聚集了一班來自各行各業的朋友一起看書談文學,並陸續有其他朋友加入。其實我懷疑也斯是有部署的,讀書會進行了一段時間後,有一次去離島露營。也斯說,這次不要討論別人的作品了,每人帶一篇自己的作品來討論吧。就這樣,我們跌入了也斯善意的陷阱,糊裏糊塗的開始了文學創作,在他的鼓勵、誘導下,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的小說、詩、散文,評論,大拇指文藝版和後來出版的大拇指小說選中的不少作品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天真而美好的日子。之後,我們還參與了大拇指的編務工作,在也斯的家中度過了好多個排版趕稿、談文藝、談生活、和以文玩的晚上。這一切,都成為了我們這一班朋友的甜美回憶。
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們這班人中,因為種種原因,有不少已放下了創作,甚至很少接觸文學,但是也斯仍然繼續,不斷創作,不斷帶引年青人進入文學的世界。當年,有一次大拇指文學營,其中有一個即興的表演節目。我們那一組想不到表演甚麼,於是想出一個主意,就是大夥兒坐上台,不發一言,呆望觀眾,誰忍不住便下台,直至全數下台,然後宣稱這是我們的集體創作默劇。結果,我當然是最早忍不住笑下台的其中一個。事後,肯肯寫了一篇文章,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台上逐漸有人離去。他們不要演出了麼?(對於逐漸離開的人們,我仍然是耿耿於懷的……)他們不要演出了,他們有人獨自走遠,有人結伴,有人頭也不回,有人遲疑,終於獨——獨——獨踏下台。最後,只留下一個人。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孤獨?他是不介意自己的孤獨?他留下。」這篇文章的題目叫堅持,刊於1979年5月15日出版的大拇指第99期。
我已忘記當年最後留在台上的是誰,但在這麼多年後,我知道在文學的路上,堅持的是也斯。當我們一個個怠惰、淡出的時候,他仍然堅持,直到最後。安慰的是,他不是孤獨的,而且在他的堅持下,更多人認識香港文學,他帶引我們尋回香港文學的根,我們對香港文學的自信;使更多年青人走進創作的世界,使香港文學有更豐美的成果。多謝你,也斯,再見。
(轉貼自李孝聰的FB網誌http://www.facebook.com/howchunglee)
﹙MM﹚
Winnie Fung 好好的一些前塵,但不只是往事,人生走一場這樣的,挺浪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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