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士邦與詩 ---給大拇指

(儘管多少物事都給拿走﹐依然有所保留﹔儘管
我們已經不再強壯﹐不再像往日般
動地移天﹐我們還是我們
同樣的豪情壯志
讓時間命運消磨﹐但意志堅定
繼續奮鬥﹐探索﹐尋求﹐誓不低頭

心思自由﹐頭腦開通---你我都老了
老人家也有榮耀與使命
死亡終結一切﹐但是蓋棺之前
仍然可以奏出高貴的歌調
理直氣壯與天神爭輝……………………………. 但尼生勳爵的《優力西斯》 ) 

◆惟得

      似乎比較蘋果與橙﹐提起占士邦﹐我們想起身手敏捷的銀壇鐵漢﹐十八般武藝無所不精﹐一件新奇武器落在他手中﹐略為指點立刻上手﹐必要時可以駕著電單車飛上屋檐遁入深海。來到賭場﹐探射燈的目光頓時涉獵到可以談一夜情的女人。

千禧年後﹐英女皇更委派占士邦新的任務﹐記不記得《鐵金剛勇破神秘島》(1962) ﹐烏蘇拉安德絲穿著比基尼泳裝從水中冒出來﹐登時成了眾男士的夢中情人﹐到了《新鐵金剛智破皇家賭場》(2006)﹐出水芙蓉卻是飾演占士邦的丹尼爾基克﹐為一些男女的眼睛特別提供另類冰淇淋。然而﹐要一介武夫吟詩作對﹐似乎把信封撐得過大﹐為了避免開口咬著舌的場面﹐在《新鐵金剛智破天凶城》(2012)裡﹐導演山姆曼德斯把唸詩的任務指派給M﹐博得她開金口是但尼生勳爵的《優力西斯》。要把七十行詩都唸出來﹐相信喜愛動作片的觀眾都魂遊太虛﹐M朗誦的是結尾的六句﹕

儘管多少物事都給拿走﹐依然有所保留﹔儘管
我們已經不再強壯﹐不再像往日般
動地移天﹐我們還是我們
同樣的豪情壯志
讓時間命運消磨﹐但意志堅定
繼續奮鬥﹐探索﹐尋求﹐誓不低頭

      但尼生的《優力西斯》可說是荷馬史詩《奧德賽》的續篇﹐繼承一個不安於室的神話傳統﹐卻說希臘英雄優力西斯從特洛伊凱旋回歸﹐與同僚環繞半個地球﹐終於與妻兒大團圓﹐事情並未就此結局﹐試問一個血液奔騰著流浪的人﹐又怎肯安坐在家與老妻圍爐取暖﹖吃過兩頓安樂茶飯﹐奧德賽的蟲豸又在優力西斯的身上噬咬﹐終日瑟縮在家﹐只覺生命的觸角日漸挫鈍﹐望出窗洞﹐拱門以外似乎還有未開闢的天地﹐既然兒子忒勒瑪科斯已經長大成人﹐可以把野蠻民族運籌於股掌之間﹐倒不如再度揚帆出海﹐探訪老朋友阿基里斯﹐盡飲人生這一杯酒。

      不說不知道﹐《優力西斯》其實是一首輓歌﹐悼念英年早逝的賀萊姆﹐他本來是但尼生的劍橋詩友﹐也是但尼生妹妹的未婚夫﹐噩耗傳來﹐但尼生只覺得和母親及兄弟姐妹同住的樓房突然顯得擠逼﹐加上收入微薄健康欠佳﹐他果然感到優力西斯的鬱鬱不得志﹐於是想起以前和賀萊姆暢遊比利牛斯山脈﹐法國南部和德國的情景。奧德賽本來就有旅程的意思。他當然不能說走就走﹐只好在想像中啟航。但尼生寫《優力西斯》時只有二十四歲﹐因為早熟﹐已經準確捕捉到遲暮的情懷﹕

心思自由﹐頭腦開通---你我都老了
老人家也有榮耀與使命
死亡終結一切﹐但是蓋棺之前
仍然可以奏出高貴的歌調
理直氣壯與天神爭輝

      不知不覺﹐但尼生的優力西斯成了M的保鏢﹐M是M16秘密情報處的處長﹐也有寂寞的時刻﹐遇上風吹草動﹐頓成千夫所指。有一陣子破壞份子幾乎把秘密情報處反轉﹐M要向英國情報及保安事務委員會交待﹐出席聆訊時﹐感到高層人士認為她已屆退休年齡辦事不力﹐想起亡夫喜歡但尼生的這首詩。不禁吟唱幾句﹐挽回一點尊嚴。在科技日新月異的二十世紀﹐從前的信念像M般垂垂老矣﹐連原作者伊恩佛萊明也把尖端科技捧上神臺﹐構想各種新奇武器﹐像小孩子拿著新玩具愛不釋手。到了二十一世紀﹐電腦科學完全雄覊天下﹐導演曼達斯對傳統與現代化的衝突作了一番巧思。電腦再精明也不及人腦﹐在影片裡﹐電腦錯誤估計﹐幾乎把占士邦置於死地﹐占士邦也用種種新奇武器對抗敵人﹐到頭來殲敵卻靠最原始的一把刀﹐曼達斯故意引入但尼生的詩﹐暗示傳統一些價值依然可以付托終身。
     

      傳統是英雄聚居的深院大宅﹐布萊希特不想造訪的地方。在《伽里略》裡﹐他就借兩個角色重申英雄的定義。安祖亞說﹕“沒有英雄的國家是可悲的。”伽里略回應﹕“不﹗安祖亞﹗需要英雄的國家是可悲的。”曼達斯再把優力西斯捧出來跪拜﹐是否向時代開倒車﹖其實也不盡然﹐根本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床位出租給英雄﹐要完全逼遷不太可能﹐難怪占士邦電影一部又一部地拍下去﹐只是﹐在電視節目《美國偶像》風行的時代﹐趨勢不在英雄崇拜﹐而是每

個人想造五分鐘的英雄。當空氣中充滿背叛與仇恨﹐有人把憤怒與虛無主義集結一身﹐寧願枉殺無辜也要發表宣言﹐英雄的形象算是被扭曲了﹐既然人人競選當英雄﹐倒不如提供鍾國強的幾句話給參賽者參考﹐是《傍晚在鰂魚涌》收筆的五行詩﹕

我走到地底的人群裡
學習像一列地車
沒有兩旁的風景
在金屬的聲音中認識人
不僅僅是自己的迴聲

(MM)
Monk Muk 惟得說：『我的文章完全沒有叫座力﹐難得你收留﹐很是感激。』雖然知道是戲言，但聽在心裡却很難受。一個那麽用心自律的寫作者，投稿處處碰璧。但今天靜心讀完他這篇【占士邦與詩】，我很受感動：惟得沒有氣餒，他在用心寫作的同時，潛意識亦在鼓勵自己；不單自己，亦鼓勵處於相同處境的朋友、別人。
Candaces Chung 我可是每星期，都在等讀你的新文章呢。
Constance Ma Me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