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清晨

 ◆凌冰

      鬧鐘的響聲跟平日沒有兩樣，身子上了發條似的告別床鋪，遊魂般走向洗手間，看見鏡中的自己，才覺醒到今天是星期日，可我仍得早起。

      任教的學校有這麼一個名為「教育主日」的傳統：每年開學後約莫兩周便有一個星期日，安排給中一新生上教堂，而帶隊的，就是她們的班主任。對於這個傳統，年青時是老大不願意的，因為自己不是教徒，而星期日的清晨，本應是和睡魔共跳華爾滋的美妙時刻，想來這時大部分同事和周公正聊得興高采烈，偏偏自己卻仍要受到這傳統的播弄。你知道啦，傳統一旦鐵定下來，便紋風不動，難以改變。幸而這傳統不會減刪甚麼，但也不再增長甚麼，不會像月餅那樣，變出甚麼冰皮、雪糕等不同的款式和千奇百怪的味道來。多年下來，明白這是職責所在，也就連埋怨也不哼一聲了。

      如常步行往火車站，蟲依然在鳴，鳥依然在叫，年中無休。鴿子在行人路上啄食，照例毫不怕人，像參透世情的智者。路旁晨運的長者、跑步的人、蹓狗的人，似乎都沒有星期日是假期的觀念，時間不會因為日曆上紅色的數字而停頓。

      倒是月台上候車的人少了，車廂也顯得空洞起來，空座位多得可以躺下來睡覺。平日的乘客不是閉目養神，便是埋首打機或看免費報紙，臉孔儘管熟悉，但都繃得緊緊的，像打了botox。可今天所見的臉孔大都陌生，卻比平日的從容，讀着這些臉容，恐怕再難找到疲倦、憔悴或憂傷的詞匯。

      在慣常到的快餐店吃早餐，顧客不多，侍應生也少了，但都是認識的，今天是星期日，難得他們都謹守崗位，如保衛邊疆的戰士。不然，你喝不到想喝的咖啡，麥皮也得自己沖了。在空蕩蕩的快餐店裏，沒有人來搭檯，更沒有人來搭訕，亦無免費報紙，便可以悠閒地翻看幾頁書，心情竟也像度假那麼輕鬆了。

      走過旺角，大街上駛過的車子寥寥可數，速度好像比平日慢了許多，相信只有七十年代中國任何一座城市或當今的平壤可比。偶爾有過路人迎面而來，但都不認識。每天同一時間、在同一條路上走，原來星期日遇到的人可以和平日截然不同，一如到了異地旅行。此刻，只知道在這個星期日的清晨，我得迎着朝陽，帶一群剛上中學的小女孩上教堂去，這就是我的任務，毫不神聖，但踏實。想起也斯在《星期日的金句》這篇寫於七十年代的散文中說：「即使沒有遇見認識的人，路還是要走下去的。」嗯，此刻的感覺，就是這樣。

原載http://www.facebook.com/kamtim.ling post on 2013-09-15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