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存著的東西，有許多是比我老的。她有一隻很大的鐵缸，四尺高，抗戰時用來儲糧，現在盛了米。但那時父親也不常常儲糧，他儲酒。他們曾經躲進去避空襲，雖然知道沒用，但缸子剛容得下兩個人，彼此緊緊靠著，挨著堅硬的缸身，便感覺安全了。但我却沒有進去過，因為我在的時候已經放了米，而米不能踩。我只能提起蓋子，站在小凳上俯身看它，它裡面的顏色比外面淡，差不多是白色的，米一天天低下去，它好像升高起來。
你向裡面說話會有深厚的回聲，而且聲音沉了，彷彿人已經成熟，再不用害怕。
母親也有一隻棕色的木櫃，她辦粧嫁買的，有四呎寬，下面是四隻大抽屜，上面有一面大鏡，鏡子對下在兩旁有兩隻小小的抽屜凌空伸出來。它們只有巴掌大，母親從前在裡面放耳環，它們有奇怪形狀和顏色，有一雙是湖水藍色的，上面有一鈎一鈎的水紋，非常美麗，只是後來給兩顆玻璃彈子撞裂了。但櫃子到現在仍是完整的，它是這世界裡不會破裂的東西之一，它將比我看見更多東西。
選自《看牛集》突破出版社1991年11月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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