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然
前幾天翻閲兒子課本的時侯，有機會重讀朱自清的【背影】，再見到他父親攀爬火車站月台為兒子買橘子的情景。不期然地想起潘石屹與他父親的經歷，同樣是個父子情深的故事。
潘石屹是SOHO中國的創辦人，現今中國有名的地產企業家。其公司開發了不少很有創意的項目，受到海內外的注目。他有著鮮明的個性，喜愛寫文章, 出版過不少著作。生於六十年代的他，個人的經歷是個傳奇。賈樟柯年前拍的電影就記錄過他的事跡。
賈樟柯把潘石屹比喩為企業界的侯孝賢，都是土包子，潘石屹更是由西北山溝裏跑出來的「鄉巴佬」，大家都没有出洋唸過書，憑著本土智慧，為自己的工作闖出新 天地，得到國際認同。不過, 這何嘗不是賈樟柯的夫子自道。賈樟柯跟潘石屹生長在同一個年代，有著一樣的成長經歷，因此，他採訪潘石屹時有著相同的話題。説起年少時的大饑荒，兩人的家 鄉都很困厄，大家都在捱餓，很多時候只能吃红薯充饑，红薯傷胃，大家的胃都被搞壞了。賈樟柯有感而説「想不到這代人，原來連胃都一樣」。貧窮，在他們年少 時的生活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潘石屹生長在中國偏遠之地，是甘肅天水人。潘石屹的父親叫潘詩麟，爺爺曾當國民黨的團長，參加過抗戰。後因爺爺過世，潘父回到甘肅天水工作，適逢文革，被 打成右派，下放至老家潘集寨。不巧地，全村只有潘家有地主成份，每次批鬥都找上潘父為對象，潘母也不幸患病癱瘓卧床。就這様，潘家是在貧窮、批鬥、疾病下 渡過了這個動盪的年代。潘石屹是家中長子，年少時已要與父親兩人一起支撐著全家。
潘石屹的性格很受父親影響。潘父天生耿直，為人樂觀。遇有不平事，會為人出頭，左鄰右里有困難，他也會慷慨相助。潘父喜愛唱歌，生活儘管艱辛，從沒發愁，每天仍歌唱在口，高高興興地過活。就是這樣的性格，譲他父子兩人克服了不少生活裏的困難。
在那困厄的年代，潘父最大的願望就是「全家人都不要餓死」。正值那幾年乾旱，發生了大饑荒，村裏很多人餓死，有六七成人都逃荒要飯去。潘母走不動，沒法 子，潘父還自我解嘲安慰潘石屹説「人家飯量大，吃得多，要逃荒。我家胃口小，還好，沒這個需要」。可是，最後還是頂不住，先後把兩個女兒送給人家撫養，是 在陝西八百里秦川的人家。這是潘父最痛苦的決定，他告訴潘石屹說¸人家有一頭奶羊，這可好了,小妹能吃得著羊奶了。後來潘家怕二妹送出去時已有三歲，在陌 生地方適應不來，最後還是要潘石屹把她帶回來。那時潘石屹也只是大概九歲而矣。
這段回家的路是潘石屹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天。他是在離潘集寨大概二十公里外的一條村接過他的妹妹，見著闊別一載的她，真是百般滋味在心頭。二人吃過人家預 備的早飯，便趕緊動身走路回家。行不多遠，稚小的妹妹已走不動，潘石屹就背著她走。二十幾里都是山路，滿目只見黃土，日在頭上，人在背上，曲曲折折的路， 極是難走。潘父等得心焦，看見瘦小的潘石屹背著妹妹蹣跚地走進村來，腳上的鞋都走得破了，其中一隻還沒有了鞋底，心頭一熱，眼酸起來。受了兒子的感動，潘 父衝口就說「不要緊，回頭我替你換對皮鞋」。潘石屹很是高興，雖然他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兌現的承諾。
潘石屹除了照顧年幼的妹妹外，還要幫助家中農務，每天也要負責餵飼豬隻。黄土高坡常有野狼出現，晚上跑趡村裏叼走你飼養的猪隻。有一個夜裏，父子兩人聽到 猪欄内傳來淒厲的嚎叫, 潘父知道事情不妙, 抓起鐵棒, 提著油燈, 衝進豬欄裏去，潘石屹也趕緊跟在後頭。可是他們來晚了，野狼受驚跑掉, 留下已被咬掉半個臉的豬淌在血泊中抽搐，父子兩人都非常無奈。這時，半死的猪兒好像認得著每天飼養牠的潘石屹，靠了過來，向他哀號。在那恍恍惚惚淡黄的油 燈光下，看著曾是這樣親近的豬兒，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無助，潘石屹感到非常難受。
自此，潘石屹覺得人和猪一樣，在苦難面前，其實同樣無助。
潘家秉承家族的看法，很重視讀書這個傳統。潘父的爺爺是個秀才，父親唸過黃埔軍校，潘父自己也曾讀過陝西師範大學。他很希望潘石屹能讀書，把這個傳统，傳承下去，所以當潘石屹考上蘭州中專時，他是非常高興。
但因為長年遭受批鬥，潘家是整條村裏最窮困的一户。現在兒子要離家求學，潘父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最後，只能勉强地湊了點錢,给他買一張上蘭州的車票。想起，從小到大，兒子的生活就是這麽艱苦，没有给過他甚麽，潘父感到很對不住兒子，便決意送他一程。
年少的潘石屹，當時大概是十四歲多，因營養不良，發育慢，長得可憐地瘦削。他的行李只是背上捲著的一張棉被，裏面包裹著一件棉衣與一條褲子，其他甚麽也没 有。父子倆在火車站道別，兒子的情況，潘父看在眼裏，心裏很是内疚，又不知道還可以替他做甚麽。這時，潘父看見潘石屹戴著的帽子甚為破舊，帽檐也破了，塌 了下來。潘父就把自己的帽摘下來，是用白色勞動布做的，珍而重之地替兒子換過，殷切地替他把帽戴上頭上，然後，拍拍潘石屹的頭說「孩子，出門了」。
潘父依依望著兒子瘦小的背影，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挪動，在火車站長長的甬道上，慢慢地走遠。他戴著的帽子，像一朶明麗白色的小花，漸漸地越變越小, 終於在甬道的盡處消失。這時，潘父想起那些歲月裏的寃屈，生活上的壓迫，父子兩人是如何地熬了過去，既痛苦又親近的感覺都湧上心頭。他終於按捺不住，蹲在 地上，不斷飲泣。
苦難使人更加親近。今天，潘石屹父子談到兩人的關係, 他們會說: 內心很熱情, 心是相通的。
這個背影緊扣著父子兩人這一世的感情。同時，也為他們過去苦難的生活留下一個動人的記憶。
Wilson Law touching story.
前幾天翻閲兒子課本的時侯，有機會重讀朱自清的【背影】，再見到他父親攀爬火車站月台為兒子買橘子的情景。不期然地想起潘石屹與他父親的經歷，同樣是個父子情深的故事。
潘石屹是SOHO中國的創辦人，現今中國有名的地產企業家。其公司開發了不少很有創意的項目，受到海內外的注目。他有著鮮明的個性，喜愛寫文章, 出版過不少著作。生於六十年代的他，個人的經歷是個傳奇。賈樟柯年前拍的電影就記錄過他的事跡。
賈樟柯把潘石屹比喩為企業界的侯孝賢，都是土包子，潘石屹更是由西北山溝裏跑出來的「鄉巴佬」，大家都没有出洋唸過書，憑著本土智慧，為自己的工作闖出新 天地，得到國際認同。不過, 這何嘗不是賈樟柯的夫子自道。賈樟柯跟潘石屹生長在同一個年代，有著一樣的成長經歷，因此，他採訪潘石屹時有著相同的話題。説起年少時的大饑荒，兩人的家 鄉都很困厄，大家都在捱餓，很多時候只能吃红薯充饑，红薯傷胃，大家的胃都被搞壞了。賈樟柯有感而説「想不到這代人，原來連胃都一樣」。貧窮，在他們年少 時的生活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潘石屹生長在中國偏遠之地，是甘肅天水人。潘石屹的父親叫潘詩麟，爺爺曾當國民黨的團長，參加過抗戰。後因爺爺過世，潘父回到甘肅天水工作，適逢文革，被 打成右派，下放至老家潘集寨。不巧地，全村只有潘家有地主成份，每次批鬥都找上潘父為對象，潘母也不幸患病癱瘓卧床。就這様，潘家是在貧窮、批鬥、疾病下 渡過了這個動盪的年代。潘石屹是家中長子，年少時已要與父親兩人一起支撐著全家。
潘石屹的性格很受父親影響。潘父天生耿直，為人樂觀。遇有不平事，會為人出頭，左鄰右里有困難，他也會慷慨相助。潘父喜愛唱歌，生活儘管艱辛，從沒發愁，每天仍歌唱在口，高高興興地過活。就是這樣的性格，譲他父子兩人克服了不少生活裏的困難。
在那困厄的年代，潘父最大的願望就是「全家人都不要餓死」。正值那幾年乾旱，發生了大饑荒，村裏很多人餓死，有六七成人都逃荒要飯去。潘母走不動，沒法 子，潘父還自我解嘲安慰潘石屹説「人家飯量大，吃得多，要逃荒。我家胃口小，還好，沒這個需要」。可是，最後還是頂不住，先後把兩個女兒送給人家撫養，是 在陝西八百里秦川的人家。這是潘父最痛苦的決定，他告訴潘石屹說¸人家有一頭奶羊，這可好了,小妹能吃得著羊奶了。後來潘家怕二妹送出去時已有三歲，在陌 生地方適應不來，最後還是要潘石屹把她帶回來。那時潘石屹也只是大概九歲而矣。
這段回家的路是潘石屹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天。他是在離潘集寨大概二十公里外的一條村接過他的妹妹，見著闊別一載的她，真是百般滋味在心頭。二人吃過人家預 備的早飯，便趕緊動身走路回家。行不多遠，稚小的妹妹已走不動，潘石屹就背著她走。二十幾里都是山路，滿目只見黃土，日在頭上，人在背上，曲曲折折的路， 極是難走。潘父等得心焦，看見瘦小的潘石屹背著妹妹蹣跚地走進村來，腳上的鞋都走得破了，其中一隻還沒有了鞋底，心頭一熱，眼酸起來。受了兒子的感動，潘 父衝口就說「不要緊，回頭我替你換對皮鞋」。潘石屹很是高興，雖然他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兌現的承諾。
潘石屹除了照顧年幼的妹妹外，還要幫助家中農務，每天也要負責餵飼豬隻。黄土高坡常有野狼出現，晚上跑趡村裏叼走你飼養的猪隻。有一個夜裏，父子兩人聽到 猪欄内傳來淒厲的嚎叫, 潘父知道事情不妙, 抓起鐵棒, 提著油燈, 衝進豬欄裏去，潘石屹也趕緊跟在後頭。可是他們來晚了，野狼受驚跑掉, 留下已被咬掉半個臉的豬淌在血泊中抽搐，父子兩人都非常無奈。這時，半死的猪兒好像認得著每天飼養牠的潘石屹，靠了過來，向他哀號。在那恍恍惚惚淡黄的油 燈光下，看著曾是這樣親近的豬兒，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無助，潘石屹感到非常難受。
自此，潘石屹覺得人和猪一樣，在苦難面前，其實同樣無助。
潘家秉承家族的看法，很重視讀書這個傳統。潘父的爺爺是個秀才，父親唸過黃埔軍校，潘父自己也曾讀過陝西師範大學。他很希望潘石屹能讀書，把這個傳统，傳承下去，所以當潘石屹考上蘭州中專時，他是非常高興。
但因為長年遭受批鬥，潘家是整條村裏最窮困的一户。現在兒子要離家求學，潘父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最後，只能勉强地湊了點錢,给他買一張上蘭州的車票。想起，從小到大，兒子的生活就是這麽艱苦，没有给過他甚麽，潘父感到很對不住兒子，便決意送他一程。
年少的潘石屹，當時大概是十四歲多，因營養不良，發育慢，長得可憐地瘦削。他的行李只是背上捲著的一張棉被，裏面包裹著一件棉衣與一條褲子，其他甚麽也没 有。父子倆在火車站道別，兒子的情況，潘父看在眼裏，心裏很是内疚，又不知道還可以替他做甚麽。這時，潘父看見潘石屹戴著的帽子甚為破舊，帽檐也破了，塌 了下來。潘父就把自己的帽摘下來，是用白色勞動布做的，珍而重之地替兒子換過，殷切地替他把帽戴上頭上，然後，拍拍潘石屹的頭說「孩子，出門了」。
潘父依依望著兒子瘦小的背影，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挪動，在火車站長長的甬道上，慢慢地走遠。他戴著的帽子，像一朶明麗白色的小花，漸漸地越變越小, 終於在甬道的盡處消失。這時，潘父想起那些歲月裏的寃屈，生活上的壓迫，父子兩人是如何地熬了過去，既痛苦又親近的感覺都湧上心頭。他終於按捺不住，蹲在 地上，不斷飲泣。
苦難使人更加親近。今天，潘石屹父子談到兩人的關係, 他們會說: 內心很熱情, 心是相通的。
這個背影緊扣著父子兩人這一世的感情。同時，也為他們過去苦難的生活留下一個動人的記憶。
Wilson Law touching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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