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得
駛往法索的巴士左搖右擺﹐催我入眠﹐半睡半醒之際﹐耳邊傳來一陣歌聲﹕
…而年青人
應該不害怕去生活﹐去愛
趁火焰依然興旺
因為青春未必常駐
明天﹐為甚麼等到明天﹖
只為明天
有時永不來臨…
微弱有如蚊蠅滋擾﹐仍然可以分辨出奇里夫李察在唱<年青人>﹐音樂劇電影<青春俱樂部>的主題曲。影片拍攝於一九六一年﹐數年後
載譽重來﹐在灣仔東城戲院攝期上映﹐想不到賣座鼎盛﹐移師油麻地快樂戲院延續餘威。記憶這麼清晰﹐因為當時奔走於港九輪渡的一個影迷就是我。陶醉於音樂過
場時兜兜轉轉的滑浪風姿﹐卻強詞奪理用哲理做擋箭牌﹐似是而非﹐現在再去抓一把﹐抱擁的都是一團團棉花。不去求取語重心長的民歌﹐孜孜追逐琅琅上口的流行
樂﹐回想起來﹐連背脊也冒出一點冷汗。青春檔案裡有這筆糊塗帳﹐猶豫著不敢上前結算。隔了這麼多年﹐猛然在異地重溫﹐倒似本該入定的老僧﹐誤墮百貨公司的
化妝品部。
重回公園﹐銅之外﹐還有木的雕塑﹐豎立在公園的另一邊﹐八根朝天的檀木﹐削成長條狀﹐髹上棕色﹐整齊排列﹐每隊四根﹐分成兩行﹐像護駕出巡的警衛兵﹐幾乎
聽見步操聲。它們保護的無梗花櫟也真的似樹王。丹麥原來窩藏著很多奇里夫李察迷。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他駕臨歐堡會議兼藝術中心慰藉粉絲久旱之苦﹐臨走前在旁
邊公園栽種的樹就是這一株。意念散播在當時的總經理卓靈史加谷(Ernst
Trillingsgaard)的腦中﹐發揚光大﹐以後馳名國際的歌手到來獻唱﹐其中一個慶典就是在公園留下樹苗﹐像來賓在登記冊上留名。其實吸引知名人
士留下印記並不是卓靈史加谷首創﹐洛杉磯的格勞曼中國大劇院就經常約會大明星到來打手印﹐只是春風一度﹐歌手留下的新生命是樹苗﹐卻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遠在澳洲提倡<藍樹系列>的季莫普洛斯應該感到欣慰。相隔十萬八千里﹐與卓靈史加谷沆瀣一氣﹐要為大都會引進大自然。娛樂並不止於流行曲﹐鄉
村歌手﹐爵士樂王﹐古典樂團﹐與及介乎雅俗之間的表演藝人﹐都在邀請之列﹐一時星光燦爛﹐足與天上的星宿媲美﹐惟是地上的樹逐漸變得雜亂無章。在二零一一
年重新整理﹐把樹苗適度移植﹐加上音樂盒﹐遊人按鈕﹐可以收聽到歌手或樂團的雜錦雞尾歌。二零一二年更大興土木﹐把地方定名為「音樂公園」﹐姑不論卓靈史
加谷是否從商業的角度出發﹐把流行曲與古典音樂共冶一爐﹐倒算一視同仁﹐誠意可嘉。只是同一草地﹐遇上多個音樂盒同時播放﹐史汀(Sting)剛開金口﹐
卡娜娃(Kiri Te Kanawa)又企圖用澎湃的聲浪席捲聽眾﹔波伽利(Andrea Bocelli)柔情似水說再見﹐褒吉(Victor
Borge)復擠眉弄眼玩搞笑鋼琴﹐彼得遜(Oscar Peterson)
卻意定神閒演繹爵士。不似眾樹歌唱﹐更像桃李爭春。兩位當地的藝術家凱爾(Bruno Kjaer)和雅谷(Thorvald Odgaard)
接受邀約設計祭壇般的入口。用砍伐的木供奉生長的木﹐「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名字就像衣裳﹐穿得適切﹐教人留下印象﹐當然不倫不類也會讓人記得﹐卻與「好」字無緣。酒店旁的空地正名為「音樂公園」﹐就給人顧此失彼的感覺﹐公園的另
一邊不是也有八尊銅像嗎﹖怎麼都存入記憶的倉庫﹖或者銅像歷史悠久﹐在遊客面前已經完全失去叫座力﹐反為音樂樹尊崇的樂壇新貴﹐歌迷一見了名字便趨之若
鶩。說是新貴﹐也不完全準確﹐一些藝人已經作古﹐其他也唱了大半世紀﹐只是千禧年一過﹐歷史又翻到新的一頁﹐上世紀六十年代就被製片家當歷史片拍﹐更久遠
的納粹興亡史重複又重複﹐懷舊也要在半熟悉的環境裡﹐走到陌生的國度只能算是獵奇。只是音樂公園的名字加上銅像﹐是對歷史的尊重。命名人卻選擇貪新忘舊﹐
似乎連最基本的禮儀也拋諸腦後。
忽然想起根據松本清張推理小說<砂之器>改編的電影<曲終魂斷>(1974)。一位善人被殺﹐我已忘了偵探怎樣抽絲剝繭追尋元凶
﹐只記得導演野村芳太郎在結尾前採用的平行剪接。年青音樂家和賀英良全力以赴指揮自己創作的<宿命>﹐畫面不時插入本浦秀夫童年與父親掙扎於
飢餓邊緣的情景。得到善人扶持﹐本浦秀夫可以考入東京的藝術大學進修﹐搖身一變成為和賀英良。只是飛上枝頭原來是隨風而逝的砂器﹐等到一曲告終﹐警方已等
在音樂廳外。我遊走於音樂樹間﹐彷彿看到奇里夫李察倒在沙地上的身影。我們也可以是謀殺過去的兇手。告別之前﹐且讓我來到無梗花櫟前按鈕﹐再聽李察爵士
(Sir Cliff Richard)唱<活娃娃>﹐<年青人>和<夏日假期>。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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