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男兒電影---從【掃毒】說起

◆吳浩然

      最近，在一個電影講座裏見到劉青雲，他是其中一個講者。沒有架子，談笑自若,看著，就像螢幕上演戲的他。沒多久，他說要趕往做新片宣傳（應該是【掃毒】這部電影）, 便先離開了。之後，又來了導演杜琪峯，談著間，他慨歎這個年代還有誰會像周潤發在電影【英雄本色】結尾時那樣, 把快艇掉回頭去拯救自己的好友。

      無獨有偶，劉青雲在【掃毒】裏就是扮演這樣一個角色。

      【掃毒】是最近在中港兩地賣座電影。導演陳木勝絶不諱言在拍攝此片時曾重看數遍【英雄本色】，看來是希望能夠重現它那種男兒熱血的豪情。

      電影刻意用這個命題為出發點去重拾香港電影的本土情懷, 那種「誓要去入刀山」不畏艱辛, 互相守望的刻苦精神。它嘗試去活化香港電影裏很多固有的元素,有警匪的角力、有臥底命運的哀歌、有手足情義的決裂, 林林種種去引發電影的情節。說實話, 這些情節都很面熟,很難拍出太多新意思。導演卻巧妙地以主角身份的變換來產生新鮮的戲劇衝突。首先古天樂由卧底翻身變成警隊上司，劉青雲由上司降調文職，而張家輝則由掃毒组裏的閒角轉為毒販頭領，這些轉折都能產生豐富的戲劇效果。到最後三人探望張家輝患上老人痴呆的母親時, 她已不能辨認誰是兒子, 在她的病榻前, 大家將錯就錯把身份掉換來互作傾訴, 得到最終的懺悔與和解。片末, 三人兄弟同心, 慷慨赴義，捨身與毒匪決戰，完成自己生命裏最後的使命。

      可以看得出, 【掃毒】是抱著很大野心去重塑熱血男兒這種類型電影, 熱血的激情就是男性間的情與義。這種類型電影在香港影壇裏，吳宇森是先行者，首推當然是他的【英雄本色】。另一個與他齊名的是杜琪峯，代表作是【鎗火】與【放逐】。相信陳木勝也想拍一部示範作品，成就這類電影的現在式。

      港產片這種講求男性手足情義（尤其是以黑幫份子為題材）的電影，實際上最初的由來是六十年代法國名導演梅維爾(Jean-Pierre Melville)的警匪黑道電影。梅維爾導演亞倫狄龍(Alain Delon)主演的警匪片三部曲包括獨行殺手(Le Samouri)、劫寶群英(Le Cercle Rouge)、與鐵血神探( Un Flic)，吳宇森與杜琪峯都把它們視為經典。當年吳宇森的【英雄本色】瘋麾一時, 片中主角(周潤發與狄龍)穿著長外衣的瀟洒，決戰前預先收藏手鎗佈局的精妙，都是取材梅維爾的電影。還有最核心的精粹就是表揚男性友誼的忠誠與情義, 雙肋插刀, 不為任何因由, 只是士為知己者死。一種悲劇英雄的精神。

      最近我看了梅維爾舊作【影子軍隊】(L’Armee des Ombres)，我開始有點明白他創造電影裏男性情義這種感情的背景。這部電影是梅維爾後期著力之作, 片子是有關二次大戰法國地下軍的故事，描述一個地下情報组織的成員, 各人生死與共，肝膽相照的情誼。同時, 他們把自己對國家民族的忠誠, 視為個人無上的榮耀。梅維爾二次大戰時曾是法國地下軍成員，他表示這部電影的部份情節是個人戰時的經歷, 是自己心之所繋, 要把它拍成電影。相信因為警匪黑道片受歡迎, 梅維爾把這種氣節也寄情於這些類型電影裏來滿足自己。

      【掃毒】把這類型電影的情懷與香港本土精神結合, 可算是一次很好的變奏。最後一場與毒匪慘烈的激戰, 由張家輝壯烈地自斷左腕開始, 戰鬥持續直至最後只留下古天樂一人, 是熱血男兒電影一個有力的終結。這一場戲, 與杜琪峯【放逐】裏最後的殲滅戰都是異曲同工。這樣困獸式戰鬥令雙方玉石俱焚的結局, 應該不是來自梅維爾泠峻的電影作風。激烈的效果在【放逐】裏來得更風格化, 個人覺得這樣震撼的場面是從美國的西部片取經, 尤其是森畢京柏(Sam Peckinpah)的西部片經典【流寇誌】( The Wild Bunch)。

      【流寇誌】是六九年的電影, 描述的時代是西部歷史逐漸走到尾聲的時刻, 以威廉荷頓( William Holden)為首的幾個末路流寇, 本來只是過著殺人越貨的生活, 在自己人生末段失落的歲月, 選擇去尋找最後的自我價值。一伙人共同捨命拯救落難的朋友與整隊腐敗的墨西哥軍隊決鬥, 在軍隊的老巢與他們展開殊死戰。就像【掃毒】裏張家輝斷腕一樣, 當好友在他們面前被墨西哥軍將領割喉致命, 暴力的氣氛被提升至沸點, 劇烈的戰鬥全面展開, 雙方互相殺戮直至一同被毀滅為止。戰鬥的暴烈是西部電影裏首見, 森畢京柏替電影史上的暴力美學做了示範式的表演, 同時, 也建構了哀悼一個時代了

      正如【掃毒】裏的劉青雲說, 他們一個是脅持過上司的過氣警察、一個是擅自帶走罪犯的警隊隊長、一個是販毒份子, 他們已經是沒有退路, 還會懼怕什麼。他們的心情與威廉荷頓等人無異, 最後三人都從容地去面對死亡的挑戰。

      電影的結局是導演為我們這一代人, 由緬懷過去至重新上路所做的一次熱血救贖與淨化。期待在回顧這段時空之後, 香港的導演能超越現在這種警匪黑幫片的電影模式, 把這種男兒熱血, 提煉昇華, 轉化成更多樣不同類型的電影元素, 擴闊大家欣賞的空間與及提升我們觀影過程裏的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