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火車進站

◆凌冰

      長假期後，天氣稍為暖和，學生考試第一天，無須在嚴寒中奮筆疾書，倒是好事。仍未有卷可改，偷得浮生半日閒，決定喝個下午茶去。

      這家快餐店的公司三文治並不好吃，咖啡亦淡而無味，但重要的不是食物，而是角度──從這兒可以近距離看到火車進站，不知道是不是本城獨有的一家？

      如果幸運之神眷顧你，找到一個靠窗的座位，享受靜觀火車進站時的愉悅，更是物超所值。如無玻璃阻隔，似乎一步就可以跨上車站月臺，無須拍卡入閘，即可免費乘車。鐵軌就在下面，近得幾乎探手可及。鐵軌下已改用混凝土製成的枕木，一塊一塊的，反射着冬日午後的陽光，份外耀眼，彷彿在訴說他們所承受的壓力。鐵軌旁，碎石子的紋理清晰可見，這些石子肩負起列車駛過時減輕震盪的緩衝重任，不容小覷。近看眼前的大玻璃窗，久未抹拭，塵垢自生。窗外的花槽種滿淺綠色的葉子，在微風中舞動，綠意足以抵消僕僕風塵。窗外應是一堵矮牆，換另一個角度，從月臺可見花槽種的本是蔓生植物，越軌地攀緣而下，為馬賽克的牆磚繪上斑駁錯落的線條，像頑童的塗鴉。 

      下午，月臺上候車的乘客疏疏落落，形單影隻的居多，或坐或立，不知道是等車、等人，還是等一個機遇？在這個資訊發達的年代，候車者大都有智能手機陪伴，埋頭苦幹，以指頭在機面上舞蹈，漠視周圍的人物風景，寧可與機器溝通，似乎都不愁寂寞。跟小津安二郎或侯孝賢的電影相比，如今的火車只會盛載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而月臺已不再是上演才子佳人悲歡離合故事的舞臺了。

      鐵路早已電氣化，即使非繁忙時間，每隔三數分鐘便有一列火車進站。明知道這時車速逐漸減弱，隔着玻璃窗，仍彷彿聽到車輪拍擊鐵軌的節奏，可以感受到列車駛過的颯颯英姿，如一頭為獵物疾馳了好一段路而慢慢停下來的豹。別以為這姿態千篇一律，其實都有不同個性，列車上各色人等，乘車目的迥異，心情變化繁複如萬花筒，成為小說家或導演創作的素材。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原本坐在快餐店中間位置的，一有火車進站，便掙脫他母親的羈絆，離棄了餐點，跑到窗前，在兩個座位的狹縫間窺視，如迎接聖誕老人派禮物般雀躍。從他身上，你可以找到自己小時候的影子。瞧，又一列火車來了，只要你有時間，何妨如小王子般看它四十三次！

      在這家快餐店，呆一個下午，雖無高僧指引、佛偈感悟，但靜觀火車進站，洗滌一下煩躁的心靈，暫且重拾純淨的童趣，一如在久旱的沙漠中遇上了甘泉。

原載https://www.facebook.com/kamtim.ling posted on 2014-01-04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