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人總在歡樂天

◆肯肯

      她決定離開那一天大家都不在意。學校上課鈴聲準時響起，孩子們列隊，家長們在操場上貼著鐵欄閒話家常，有人相約不如入城吃件餅喝杯茶，難得好天氣。車龍頃刻四散，校門外恢復寧靜。

      那一天是2001年7月2日星期一。

      後來大家知道，她一貫地做足準備功夫，晚餐預備妥當、雪櫃堆滿一星期餸菜、額外多兩瓶牛奶、丈夫女兒的衣物熨貼、房子執拾打掃乾淨。然後她在村中小郵局買一張咭，往油站將汽車油缸注滿。

      那一天，正午太陽下，警車響起警號來回穿梭，未幾，停在隔壁柏加先生的前院。左鄰右里珍納太太和嘉露，不約而同立即衝出來，擔怕是身罹惡疾的老先生出了事。她倆看見我驚惶的神色，急急安撫，別慌別慌，警察只是找尋集思園所在，可惜五十年老街坊柏加夫婦，亦茫無頭緒，嘉露呢喃下次鄉公所例會一定要重新提出印製小村落街道圖方便坊眾，忙著攙扶柏加太太我沒聽清楚她還在說什麼千萬不要太遲啊。晩間珍納太太忽然來電，叮囑明天過去幫忙咖啡早晨籌款。不疑有他，爽快答應。

      翌日校長和全校老師都在操場當值，趕赴約我未覺異樣沒久留。見到嘉露我隨便問起，他們找到集思園沒有，她面有難色，支吾以對。珍納太太在旁，示意，嘉露靦腆點頭，找到了，車廂充滿廢氣泊在屋後。是她呢，你的髮型師朋友。纔三十五歲。整個早上，我在人羣中，斟茶遞水，傷痛尚未成形沉澱。但哀傷微微漸漸的沁入，延至下午，心如鉛重。

     後來大家知道，那一天她決定離開，給丈夫傳短訊「深愛你，守護女兒」。女兒艾美十天後十一歲生日，小女孩自動搖電話逐一通知同學朋友，派對取消。操場上大家一度十分激動生氣，惱她，幾乎爆粗話，及時記得她的溫婉藹和，必會皺眉，纔止住了。她是大家的心腹呢，人人都對她傾訴體己話。柔柔地一邊整齊凌亂鬢髮，一邊聆聽煩躁瑣事，漸次梳理出紋路，讓人儀容端潔，心底平安。直到那一天，大家未曾想過，她那纖細肩膀，如何負荷眾人煩憂重擔，大家未曾關切，她可有惱人心事無人聽取。

      她離開那一天我不在意。那麼多事情在發生，也沒有聯想。翌日那般不尋常地全體老師值日。原來珍納太太善意，以為我已知曉，喚我出門，不讓我獨自悲傷。原來，集思園，常常經過，也曾過訪，她的居處，只是一直不留心名字。如果有留心。

      如果有留心，她也曾輕輕帶過，考警隊體格檢驗不合格正要上訴；氣憤夫家一旁訕笑看扁，傷心丈夫不吭聲不支撐。如果有留心，可清晰聽見：「我不再年輕。警隊讓我加入，我還有二十年可以服務社會，著實地大有作為」。在操場上一同當值課外活動，她從不高聲呼喝，和顔悅色，孩子們也就乖乖就範。

      她決定離開。她離開了。初初一段日子，我生氣我傷心我惋惜。珍納太太婉勸，是她的決定，需尊重她的意願。因為了解，所以慈悲。陽光下閃著微塵。我常常惦念她。每逢佳節。懷人總在歡樂天，惜別人間不相見。

原載http://cancancl.wordpress.com/ posted on 2013-12-19 --(MM)

Miu Siu Yuen 雖說是尊重別人的意願，但想到快到十一歲生日的小女孩，搖電話通知同學朋友派對取消的情景，真是想想也難過．
Candaces Chung 霎眼間強迫小女孩懂事成熟，是我們最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