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冰
又到母親節,特別念及天安門母親。
幾天前,上中一中文課,教到一篇題為《故宮博物院》的文章,主要是介紹故宮的佈局、功用和建築特色。然而,講到故宮,自然提到天安門;講到天安門,自然提到天安門廣場;講到天安門廣場,自然提到天安門廣場近百年來發生過的重要歷史事件;講到天安門廣場近百年來發生過的重要歷史事件,自然提到「六四」……
這班學生分外活潑,特別好問。其中一個問道:「老師,我經常聽到人家提到『六四』,但到底『六四』是甚麼?」
先是一愕,但細想一下,也難怪她會這樣問。對十二、三歲的少年而言,在這個資訊爆炸的年代,即使透過傳媒聽到「六四」,相信也只是像上中史課時聽到戚宦相爭黨錮之禍朝政敗壞社會黑暗賦稅苛重官吏貪污外族入侵荒災連年民變迭起改朝換代一樣,出現巴甫洛夫(Ivan Petrovich Pavlov)式的條件反射,不過又是一宗給遺棄在歷史廢墟中的故事,跟聽到非洲中部大草原的大象慘遭屠殺一樣,只感到遙遠而陌生。
腦海深處,如斑斑駁駁的舊電影菲林在往回轉,一幕幕投射到良心的螢幕上:
邪惡的坦克輾碎青春的肢體
殘酷的子彈穿過年輕的胸膛
民主女神在廣場倒下
無數的母親黯然神傷
即時用了課間的十多分鐘,盡量用自以為冷靜平伏的語氣,概述這段對她們而言跟傳疑時代黃帝事蹟沒兩樣的歷史始末。這樣,近二十四年前觸動百萬香港人心坎的舊事,一下子又泉湧出來。說到最後,看到七十二隻眼睛中,有幾雙眼睛隱約閃着淚光……
第二天,早餐時翻看免費報紙,有丁子霖女士《母親節隨想》一文,寫到其中一個在那場屠殺中失去兒子的母親,夢見兒子託人來告訴她:他並沒有在「六四」中遇難,而是逃亡到了美國留學深造。這位母親聽後喜極而泣,可是夢醒過來,回到現實,倍添傷痛!讀到這裏,一顆淚還是不甘於冷靜平伏的束縛,自眼角逃逸而出,掉落到那杯呷了一半的咖啡中去。
兩個月前,同是在這七十二隻眼睛前,教《猿母猿子》這篇古文,原文曰:
「臨川東興有人入山,得猿子,便將歸,猿母自後逐至家。此人縛猿子於庭中樹上已示之。其母便摶頰向人欲乞哀,狀直謂口不能言耳。此人既不能放,竟擊殺之,猿母悲喚,自擲而死。此人破腸視之,寸寸斷裂。未半年,其家疫死,滅門。」
原文出自《搜神記》,作者干寶始終不忍猿母「肝腸寸斷」,刻意安排虐殺幼猿者「滅門」的結局,
因果報應,自是一廂情願,也有違「一人做事一人當」之道。
然而,八九民運中慘遭奪去兒女生命的天安門母親,只不過想為死去的兒女討回公道,意願是如斯單純高潔,二十四年的歲月即將過去,夙願未償,有些母親更是齎志以歿。在這個母親節,倘干寶復生,必然感慨萬千,為無數肝腸寸斷的天安門母親續寫這段故事。
猿猶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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