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問

◆ 吳浩然

    葉問不是一代宗師，他沒有把詠春傳揚海外，這個人是李小龍，沒有李小龍也沒有多少人認識葉問，現在所見的葉問不是武術的葉問，他是一個ICON，是一個符號。

    前一陣子要接待一些日本客人，閒聊互扯時我說李小龍是我中學校友，突然說話都停下來，大家眼睛都瞪大了看著我，對我無比尊敬，坐中雖有不同年代的日本人，原來李小龍都是他們重小以來的偶像，我有點納罕，看不通，估量他們有否看過李小龍的精武門，在狂賣大中國民族主義下，李小龍把那些個個都長得像傻瓜的日本人，拳打腳踢變成滾地葫蘆。

其實李小龍是早我一代的人，在我同一間中學讀過，我中學有位老師便經常自稱是李小龍的師兄，名字忘了，卻記得他的花名“大隻飛”，可能是練武關係，身體健碩，有點自戀，所以注重外表，因此得其名。學校每有甚麼慶祝活動，他必定自動請纓表演詠春拳，在堂上上課時露一兩手更不用說了。相信他同期與李小龍跟葉問習過武，故此常以是他師兄弟自稱，當時我有一些同學在課餘時跟他也玩過武術，現在算起來也可是葉問的徒孫了，那些叫人懷念的日子。

    葉問的幾都電影我都有看過，甄子丹的片仍大賣民族主義，不單止把日本鬼子打到夾著尾巴逃走，連那些西洋拳師都打到頭破血流。其實最早推銷這種民族主義手法又應是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黑澤明在四十年代拍姿三四郎時便已開始採用這些橋段（當時正值戰爭，民族主義抬頭），劇情大致上與甄子丹的葉問相同，姿三四郎受人多次邀請也不願意跟西洋拳師比武，直至同行也是敵對的柔術師傅（葉問電影裏則是與甄子丹不同門派敵對的洪金寶師傅）被西洋拳手在比賽時打死，姿三四郎終按捺不住出手痛擊西洋拳師（甄子丹的葉問也是一樣）。

    不過黑澤明的電影志不在此，他推崇的是一種超越武術的“武道”，姿三四郎與對手檜垣源之助決鬥就是體現這種精神，在一個風高夜急，在一個草長及頂的荒野上，兩人展開生死的較技，當姿三四郎被檜垣壓在地上，雙手緊握其頸時，他反而留意天上徐徐而過的白雲，然後看見天空裏出現曾叫他頓悟的白蓮花影像，就這樣他便反過來扳倒崇尚以技為主的武術家檜垣。

    這部電影啟發了杜琪峯其後所拍的《柔道龍虎榜》，電影主線是肯定人在精神上更高的追求，電影內古天樂在眼睛完全失明前去參加柔道比賽，強調了人應該在短暫的人生，不論命運如何，都要把它活得最好。結尾時梁家輝幪著眼睛與失了明的古天樂在草長過頂的草原上較技，是武術精神的最高峯，也是回應姿三四郎同樣的比武場面，片末字幕更直接向黑澤明致敬，有一段時期，杜琪峯對人說自己拍的電影中，最愛《柔道龍虎榜》。

當梁朝偉戴著紳士式的草帽穿著得體的長衫在雨中與眾惡鬥時，我就覺得很眼熟，想起來不就是電影《其後》裏的松田優作, 《一代宗師》葉問的入形入格, 會否是夏目漱石書內代助的移植。後來, 在一些報道裏也讀到王家衛在拍攝《一代宗師》其間, 經常拿著夏目漱石的《其後》在看，《其後》電影裏的松田優作帶著草帽一身貼身西服飄逸的打扮，他是富家子弟，不願為生活的柴米油鹽擔憂，追求生活的美感與精神的世界，與一代宗師裏葉問境況相同，現實情況卻開始變化，由於個人的猶疑寡斷，松田辜負了身邊的女伴藤穀美和子的幸福，與梁朝偉跟章子怡的關係與遭遇相似。

    雖然電影《一代宗師》要說的是緬懷一個武林世界的消逝，但那可能仍然是副題。

    

    他要追尋的仍是時間歷史裏流逝了的感情與錯失，葉問不是一代宗師，他依然是《花樣年華》裏的梁朝偉，《其後》裏的松田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