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011)十二月,我和江瓊珠主持的《周末書會》在香港數碼電台播出)
◆許迪鏘
差不多三十年前那個秋天我們焚膏繼晷以期在六個星期內把「加西亞‧馬爾克斯專號」弄出來的蠻勁現在固然無以為繼,在我的閱讀地圖上,加‧馬也早已縮成很小的一點,自《關於愛與其他惡魔》之後,他的小說以至他的自述《活著為了說故事》,一直擱在書架和衣櫃(對,我的衣櫃裡也放了書,其中一部是中國春宮圖集,以妨我的孩子看到,可現在也許是拿出來的時候了)的某個角落,沒怎麼翻過。加‧馬可以告慰的是,不像其他我來不及讀的書,堆起來便雲深不知處,他的書,我知道位置。
加‧馬一九八二年十月初得諾貝爾文學獎,我們的文學雜誌在十一月中便出了他的專號,其中收錄了他的中篇《一件事先張揚的人命案》中譯。請加‧馬和譯者包涵原諒,我們這麼做,並沒有得到任何有關一方的事先同意。香港、中國內地和台灣文學界很早便注意到加‧馬的作品,他的主要作品都有中文譯本(《人命案》的中譯,直接由西班牙文翻譯過來,出得似比英譯還早)。這種堂而皇之的「海盜行為」,我不敢說完全沒有圖利的盤算,但主要還是出於大家對這位拉美文學爆炸中一顆重量級炸彈的極度喜愛和尊崇敬意。是以他一獲獎,我們都無比興奮。
據說加‧馬對作品在中國大量翻(盜)譯十分憤怒,曾說過有生之年都不在中國出書。北京新經典文化有限公司以誠意加一百二十萬美元取得《百年孤獨》的正式中譯授權,並於今年出版全新譯本,也許如江瓊珠所言,是出於一種「贖罪」心理,我覺得,不如此「疏爽」不足以顯出我們中國出版業的氣派。
其實加‧馬的作品許多都令人讀得心情沉重,其中人物彷彿都逃不出宿命。在《人命案》中,丈夫發覺新婚妻子不是處女,於初夜後憤然離家。女子的兩名兄長認為這是奇恥大辱,誓要找出敗壞妹妹名節的「元兇」,並四處張揚非要把他宰掉不可。事先張揚,本來是希望有人勸阻,卻就是沒人相信他們是認真的。那被認為是奪人貞操的男子,最後給手刃而亡。我們的畫家老友阿蔡畫公仔畫出腸,給「專號」中這小說插圖時畫出一個雙手捧著自己腸子的可憐漢。在《雪地上的血跡》中,一對新婚夫婦到巴黎度蜜月,途中女的意外弄損手指頭,血雖流得不多,但一直止不了。送進醫院後,陰差陽錯、神推鬼使,直到女子因流血而死,她的新婚丈夫再沒能見她一面。在《我只是來打個電話》中,一名女子駕車在路上拋錨,附近找不到電話,不知就裡上了一部旅遊巴士,跟車上的人給載到一幢建築物,那原來是間精神病院,女子給當成病人,關到院內監倉似的病房中,她不停跟人說「我只是來打個電話」,沒有人理她。在病房中她受盡凌辱,不惜出賣肉體換來一個打電話的機會,也接通了她的丈夫。丈夫來到病院,聽了院長的一番話,黯然離去,再沒回頭。在《關於愛與其他惡魔》中,一名少女給瘋狗咬了一口,被認為著了魔,教廷派遣青年神父給她驅魔,兩人漸生情愫,教廷因而轉換神父,這神父出手嚴酷,少女最後殞命。這部小說的作者前言是我讀過最震動的故事前奏:(不知說真還是創作)加‧馬說在他當記者的日子,有一間舊教堂要拆卸,原址發展(又是發展!)為新住宅區,報社派他去看看有甚麼可以寫寫。他去到教堂,見工人從壁龕裡挖出一幅棺木,棺中人是個十來歲的少女,棺木打開,綹綹秀髮滂薄而出,一量,足有二十二公尺多,開棺人說,人死後頭髮以每年十釐米的速度生長,則少女死去已有二百多年,故事由是展開。
在述說布恩迪亞家族興亡的《百年孤獨》中,吉卜賽智者留下一部羊皮卷,家族的最後一個傳人最終破解了卷上的密碼,上面寫的卻是整個家族的命運,而家族所在的馬孔多鎮,也將在一次風暴中消失,全書結局正是這樣。如果人的命運早已預定,掙扎拚搏豈非徒勞?但布恩迪亞家族七代的男男女女,莫不為個人尊嚴而堅守原則,或愛或恨,至死方休。若有人要改變他們的主意,他們衝口而出的一句話就是:Over my dead body!(2011年12月17日)
轉載自http://www.facebook.com/notes/victor-hui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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