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肯
卅四年前的初夏，有夢遠行。四十天，攜帶細細行囊，出境，官察看機票歸期，一臉訝異，就這小包，往英倫？他是擔心我不夠衣物替換？我沒打算表白其實是歐洲五國漫遊呢。輕裝上路，恃青春年少，不要擔負。
那個遠遊的夢。要知道緣起麼？小時候，家課冊前頁有一欄，要申報家長職業，我父填寫，工業原料經紀。每個字我都認得但哪會留神是啥職務呢。惟是每年年盡，木板牆上準有更新的原料廠印贈精美月曆，歐洲的湖光山色，古樸山城。我常常仰首發怔，上山的碎石子路，有夢，走在前面，喚我跟尋。
來過了。遠在異鄉為異客，估不到，會思家。出門不過十六日，抵翡冷翠，邂逅方塊字，「歡迎中國朋友，光臨佛羅倫斯」，竟然十分雀躍。縱使找旅舍碰了壁洩氣尚未有歇腳處，來到餐館松竹園，仍喜孜孜借問：還未開鋪？好開心見到你們啊！他鄉遇上，陌生人，緣何如此高興這般渾噩？怪不得，一鼻灰：未開！自己睇門口個牌！你開心你嘅事！一盤冷水照頭淋。
真是，什麼一回事，轉身仍去留連，唐餐館酸辣湯咕嚕肉蝦芙蓉疍炒飯。翡冷翠荷香園的山東廚子，代點菜之後，把姪兒也叫來見見從香港來的中國人；此地首間唐餐館呢，至今全巿有五間。松竹園？老闆姓陳。大家不相往來，寧與意大利人打交道。行人莫問當年事。阿諾河的寂寞，還要不要知道？
在西班牙結伴的墨西哥朋友，寫他的名字紙巾上，易大哥。四十年代他在中國西北六年教授科技，還記得幾句國語。在馬德里大同酒家，店主兩個小女兒興沖沖來招呼，笑臉盈盈，挨磨在身邊，不願上學去。易大哥有感慨，這偉大的中華民族，有人的巿集就有中國人，勤奮辛勞，惟日孜孜。我們靜黙，忽感惻愴，不曉得如何繼續話題，沒有討論，為什麼。為什麼要有那樣的取捨，抉擇。一代，一代，離鄉，別井。客地，生根。我這番經過，一而再聽聞，沒有鄉里圍爐煑酒閒話家常，自己人多是非，不往還。銷鄉愁？再來一支紅酒。
許多事，想不透，說不清。在家，追逐一個遠遊的夢。在外，想念家中的安頓。千里迢迢，每一客城，追索熟悉的鄉音，米飯餸菜，待飽暖心定下來，才可繼續上路，放眼海濶天空。
行行重行行。
人生路上，踟躕，徘徊，轉彎抹角。誰料到，今天僑居客城，亦一般離羣自處，社交圈子無鄉里。若問我，還有追尋嗎？待我想想。有，心安恬淡，生活簡樸，日子平和。
轉貼自http://cancancl.wordpress.com/Posted on 2013/07/18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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