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城巿有很多巨大的建築物,由許多不同的建築師負責。當它們的設計不好時,你會覺得這些建築物強橫地霸佔著大眾的視線空間,要大家的眼睛受苦; 反過來,出色的作品又會像是大型的戶外公共雕塑, 牽動著我們的視覺感觀,開啟了這個城巿的心扉; 剛被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挑選為未來視覺文化館M+的瑞士設計師赫爾佐格與德默隆(Jacques Herzog & de Meuron), 過去就有不少這樣精彩的作品,我對他們兩人的設計,有著不少的期待。
這次, 他們二人構思的文化館是個倒轉了的T型設計,簡簡單單的造型, 全白色, 據說將來在白底平面的屏幕上, 會有隱約的灰黑影像, 製造出中國水墨畫的感覺。 建築的設計是以兩人一向信奉的極簡主義為基礎, 也有點他們倫敦泰德美術館的影子, 不知是否故技重施。簡單潔淨的幾何外型,建築師只是打算用來給空間賦予形式,又會與四周融合, 譲空間得到延續與拓展。這兩位極簡主義的建築師, 認為建築只是個承載物, 上帝都在內容裏面, 而內容是未來會到展館的人, 包括展出的與參觀的, 共同去創造。
在西九對岸是香港的金融中心區----中環, 有代表性的獨特建築是匯豐銀行總行。它是個極端機械化的高科技建築,外型像是疊起來的多層鋼鐡橋樑,是個堅硬冰冷的鋼架結構,同時, 建築物內裏, 又是一絲不苟, 統一有序的佈置。 這麼多年來, 它, 睥睨一切傲視著整個中環區, 領導著我們的金融活動, 繃緊了整個城市敏感的神經。將來, 西九建成了文化館以後, 可讓我們城市的精神與景觀外貌, 有機會得到適度的調息。
它們倆將會分在兩岸,隔著一個小小的港灣, 遥相遠望,恆久地凝視。標誌著不一樣的身份,它們隔空傳達著各自的訊號, 不同的意象。雄踞在中環區鋼鐵量龐大的匯豐銀行, 好像表示著:我們是香港的命脈,經濟的支柱,因此, 我們要有鋼鐵的意志,堅毅的耐力, 鞏固的量體; 那輕輕盈盈的西九文化館, 還有翠影婆娑的城市公園環繞, 又好像婉約地回應著:我們是這個地方精神的心肺,讓大家呼吸著文化的氣息,窺視人們的內在,並且, 浄化城市紛亂的心神。但是,那巨大無比的鋼鐵建築物又會高傲地強調: 你太蒼白了, 沒有城市的朝氣, 看, 我們這邊的人會狠狠地去掙錢, 又會狠狠地去玩樂, 我們有蘭桂坊, 有蘇豪區, 至於藝術文化, 我們更有不少的藝廊, 在這裏, 我們已可以自足自樂; 而那朦朦朧朧搖盪在灰與白之間的文化建築又應會這樣回語:那只是狠命的貪婪, 結果, 乾涸了的心靈, 只有依靠酒精及無意識的活動, 去填補生命中的虛空,而你們的藝術品, 也只是個迷失了方向, 到處尋找一個商業價錢定位的文化標籤而矣; 在這邊, 我們是流動的時光, 開放的心靈, 讓各式各樣的思維都跑進來, 大家一起, 無拘無朿, 譜出真正的文化樂章。
文化館將來在代表文化藝術上的發揮, 就要看赫爾佐格與德默隆的功夫。這方面,我對他們有信心, 尤其是, 他們喜歡跟藝術家們合作,赫爾說這些藝術家都是自己的一面鏡子, 照見自己設計的不足,他們也多是他倆的長期合作夥伴, 大家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好像跟瑞士藝術家雷米佐格(Remy Zaugg) 的合作, 也是至死方休。 最為人所知的, 當然是與艾未未共同創作, 北京奧運會的國家體育場館----暱稱鳥巢;鳥巢的設計,可以說, 我絕對喜歡。 當你看見,不少知名的國際建築師在這古遠的城市,玩弄著不同的幾何模型, 有扭曲的、失衡的、重複的, 形形式式, 然後像空降的怪物, 把它們一個又一個地, 安放在這古意盅然的地方, 與這個城市的歷史空間完全扯不上關係, 你就感覺得到, 赫爾佐格與德黙隆跟他們是這樣的不同。一開始他們就著眼在中國本土去找尋設計的基礎,對他們來說, 體育館本身就是一個盛物的容器, 所以, 最初構思時, 他們是嘗試從中國古代傳統的陶器去找尋靈感, 那種陶器有著美麗的條紋圖案, 優雅的圓扁身的型態。 他們找著前瑞士的駐中國領事烏里希克幫忙, 他是個中國藝術的收藏家,後來, 通過他的介紹認識了艾未未, 最後, 大家合作創造出這個突破性的, 富有趣味的, 又好像充滿歷史感的造型, 那些錯綜複雜的鋼支架, 究竟是鳥巢的枝椏, 或是陶器上的花紋, 甚或是古器皿上存留著的裂紋, 都堪玩味。
他們與艾未未也從此發展了友好的關係; 有次, 艾未未對赫爾說, 有憾未能認識已去世的雷米佐格, 赫爾滿有懷念地回答: 有時侯, 他好像還在………。
對我來說, 鳥巢不單只是個獨特的設計, 它還會帶給人一個很溫暖的感覺, 不是個拒人千里冷漠的現代建築, 而是一個處處充滿著生機的動人設計。 這不知跟赫爾與德黙隆的偶像德國藝術巨匠波依斯(Joseph Beuys) 有無關係, 波依斯 提倡’ 暖性’ 的藝術, 推動以人本主義為主的 ‘社會雕塑’ 。無獨有偶, 赫爾與德黙隆在西九的倒轉T型設計, 與波依斯在一次題為(歐亞) 的演出裏, 所用的一個半十字的符號有點相近, 波依斯用這個符號來表示東西方思想都各有不足, 應該互相學習以達成一體。用於香港西九此地, 它又是如此有其意義, 這樣的巧合叫人迷思。
赫爾佐格與德默設計的建築固然叫人讚嘆, 不過, 最使人動容的還有他們兩人之間的情誼。你能否想像兩個人同年出生, 七歲就開始認識, 一起渡過了小學 、中學、甚至大學的時光, 大家不約而同都喜歡德國藝術家波依斯, 深受其影響, 原本都有志做藝術家, 結果一起成為了建築師, 相信建築更能直接改變自己的城市, 合作創立建築師事務所, 共同努力, 一起奮進, 成就無數, 現在, 蜚聲國際, 是何等美好的人間故事。
曾有人問赫爾, 如何分清利益, 如何分工辦事, 以達到現在的和諧; 已是六十多歲的他想了想說, 從沒細想, 也無分工, 都是一齊幹活,自小一起玩耍, 一同做事, 一起分享, 互相幫忙, 從沒嫉妒, 就這樣, 一步一步, 走到現在。
真叫人欣賞, 世間難求, 紛紛亂亂的世情, 爭爭逐逐的現實, 不要說是好友, 任何形式的關係也難達至如斯境地, 也不知他兩人如何做到。
就如, 赫爾自己這樣說: 如同生命中很多事情一樣, 你都不能完全解釋, 箇中原委。
Monk Muk 真是世間難見的理想二人組合,令人讚歎羨慕!人生旅途,他倆應當不愁寂寞。多謝吳兄這篇文章,令人相信世間眞有如此夢幻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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