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斯
聶魯達的名字譯成中文變了姓「聶」﹐三隻耳朵的「聶」﹐有人問他﹕「你的第三隻耳朵在那兒呢﹖」他指指前額﹐說﹕「我傾聽未來。」
他聽得遠也聽得廣。看他的詩﹐我們會覺得他無時不在聆聽﹐溫柔或是激越﹐但總是全神貫注地聆聽世上的一切音響。他聆聽火山的爆發、海濤的怒吼﹐也聆聽秋天的葉子索索作響、靜夜裡一個手錶的滴答﹐他聆聽淒慘的戰爭的巨響﹐也聆聽蜜蜂採蜜的嗡嗡﹐他聆聽工人們鋸木的聲音﹐也聆聽一個提琴的弦響。他聆聽的是那麼廣泛﹐是因為他關心的範圍廣闊。他關心各種不同的人和事。他容納每一種變異﹐每一個不同的生活的姿式。
他以許多不同的面貌出現﹐而在最深處﹐他仍是那個唱著情歌的人。他的情詩﹐有些寫給個人、另一些卻是寫給廣大的土地。這是一些由愛出發而寫的詩﹐由愛表現的關懷、愛的失落的悲哀、愛的波折引起的沮喪、愛的磨擦生出的憤怒。他不同許多教條詩人﹐在他﹐甚至西班牙內戰後寫的作品都是由於所愛的土地和友人的失落而寫﹐所以「西班牙在我心中」是由於對西班牙的愛而寫﹐正如「眾人之歌」是由於對美洲的愛而寫。「元素之歌」是對簡單物質的愛而寫。他會為「智利的石」寫一本詩集﹐而在前期寫作較粗糙的政治詩時﹐亦同時匿名出版一本贈給妻子的情詩集「船長的詩」。
聶魯達不斷轉變﹐他不斷聆聽﹐亦不斷吸收。對他來說﹐世界如一果園﹐而他則進去採擷一切釀成他的詩﹐他收集「大熊吞咽的蜜糖、地下的泉水、大象的寶藏」。他傾聽、觀看、生活﹐以及期望創造更美麗的果園。然而事實上是﹐儘管他一面向廣大的土地寫作情詩﹐這片土地卻逐漸蒙上陰影、血液、和槍炮的煙味。等到他最後一趟傾聽﹐已盡是震耳欲聾的槍聲了。這樣一個追求美好事物的詩人﹐逝世於他國家的政變的混亂中﹐是情詩的聲音淹沒於炮火的聲音﹐叫人感到雙重的喪失﹐雙重的惋惜。
原載【文林月刊】第十二期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一日
稿件提供者:惟得(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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