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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1日 星期日

惟得 

      同事的女兒還是黃毛丫頭﹐難免沾染青少年的陋習﹐終日垂頭半閉雙眼﹐總是提不起勁做人。每次一家人駕車長途旅行﹐她不是躲在拖車裡看電視﹐就是手指忙碌按鈕玩手機遊戲。同事勸勉女兒﹕『有時也要抬頭瀏覽車窗外的風景﹐要不然會走漏路邊很多寶藏。』女兒把母親的話當耳旁風﹐果然錯失了良辰美景。最近他們駕車越過奧立崗州﹐草原上堆滿沒有綿的羊﹐或是站立吃草﹐或是蹲臥養神﹐清一色湖水藍﹐像一朵朵雲彩﹐貶謫凡塵。綿羊不應該是雪白的嗎﹖為甚麼都漂成一匹匹藍布﹖同事好奇地問油站的員工﹐卻是牧場工人修剪羊毛時﹐總會不慎刮傷綿羊的皮毛﹐都把牠們放進湖水藍的藥水浸染﹐好讓牠們的皮外傷早日痊癒。

      忽然明白澳洲環境生態藝術家康斯坦丁.季莫普洛斯(Konstantin Dimopoulos)的心意。

      二零一一年三月﹐季莫普洛斯嚮應聯合國的樹年﹐接受溫哥華雙年展的邀請﹐在加拿大卑詩省三個城市製作藍樹系列﹐在一批義工協助下﹐把海藍色的油彩塗抹到樹幹和禿樹枝上。一時烈治文市的花園城公園﹐滿地寶市的市政廳和藝術中心外﹐以及溫哥華西部都站滿藍身巨人﹐舉手向天抗議。季莫普洛斯向來關心影響全世界的社會問題和環境保護﹐喜歡用不斷重複的形態和純色彩表達藝術意念﹐用相連的直線形為空間重新定位﹐完成毫不擠逼的樸實風格。今次的環境保護裝飾藝術﹐顯然針對全球化的森林砍伐危機﹐已經到了謀殺生態的地步。他當然明白我們仍然需要造紙和建築材料﹐只是大都會每年總有一個角落﹐天然樹木被人連根拔起﹐依靠每一株樹的生態系統也就被摧毀了。藍樹系列裡﹐塗上油彩的樹木卻是新栽種﹐在原地繼續生長﹐讓自然點綴市容。這幾年他的藍樹系列已經擴展到美國、墨西哥、英國和紐西蘭的多個城市﹐他有野心要把意念帶進兇案現場的亞馬遜森林。我擔心油彩會令樹幹窒息﹐停止生長﹐卻原來季莫普洛斯採用一種混合藍石和水的無毒顏料﹐可由生物降解﹐他甚至親身示範喝下一些顏料。油彩經過雨水沖洗會漸漸褪色﹐他在烈治文安排藍樹系列的一天就遇上滂沱大雨﹐前功盡廢﹐下一天要重新開始。然而調色板諸多色素﹐他為甚麼只採用海藍﹖這個問題追隨了我數年﹐近日同事提到負傷的羊﹐電燈泡在我的腦中閃了一閃。

      兩年零四個月後﹐我來到滿地寶市藝術中心旁邊﹐重訪一株藍樹﹐雨水逐漸把顏料洗脫﹐像霸王卸了甲﹐露出原本棕色的樹幹﹐只是用水滴點向顏料﹐依然會輕輕化開。青色的闊葉依然密集﹐陽光偶然漏下來﹐像天靈蓋閃現的哲思。青苔自樹丫間長出來﹐倒似搭在身上的披肩﹐保護樹的柔膚。經過日灑雨淋﹐樹皮已呈龜裂﹐露出窄長的紋理。得到藍彩一掃﹐變成綠色的水波。藍彩也突顯了樹的腫瘤﹐細小像伏在枝幹的昆蟲﹐看時只覺得它們像這刻我手臂上隆起的雞皮疙瘩﹐大自然的景致不是恆常都是愉悅的。季莫普洛斯在樹身塗抹顏料﹐倒加強了藝術與大自然的對比﹐一只黑棕色的蟻急步在樹幹爬行。如果蹲下來看樹根﹐草的氣息進攻我的鼻翼﹐濃濁而又陌生﹐我與土地已經失去聯繫太久了。市政廳門外的十五株藍樹卻是一字排開﹐櫻桃樹上掛燈﹐夜晚亮起來﹐疑幻疑真。蜘蛛不忘在樹丫間織網﹐卻有兩棵樹﹐有心人用毛冷編織藍色圍巾﹐把樹身團團圍住﹐想是季莫普洛斯的粉絲﹐眼見顏料逐漸脫落﹐急忙補上一點藍色。

      關於藍樹系列﹐季莫普洛斯這樣解釋﹕『樹在一個國度的命運影響其他國度﹐樹是世界的肺﹐為宇宙呼吸。』又說﹕『顏色是強有力的激素﹐一種改變觀念和界定時空的方法。事實上﹐藍色作為一種顏色﹐人們通常不會聯想到樹﹐觀眾於是感到一些罕有的﹐異乎尋常的事已然發生﹐藍色成就一次魔幻的轉變。』

      鍾妮米曹譜撰【黃色大香車】時﹐季莫普洛斯的藍樹系列還未成形﹐她卻有這樣的呼應﹕

他們拿走所有的樹
把牠們存入樹的博物館
然後徵收入場費
一元五角﹐只為看樹
不是通常都是這樣嗎﹖
你不知道擁有甚麼
直至你失去
他們夷平了天堂
蓋了個停車場

Photo by Bob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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