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妙兆
以前，〔舊屋〕兩字我們常掛在嘴邊，不但母親如此，我們表姊妹在一起也不期然說：以前在舊屋時如何如何，我們所指的舊屋是一間戰前樓宇，在一個賣咖啡奶茶的小檔口旁邊，一條又黑又斜的窄長樓梯上面，那長長的屋子住了許多人，頭房是我們的，中間房住了舅父一家，尾房是姨媽一家，在那樣熱熱鬧鬧的環境下，我們渡過了生命中最早期的近十年時光。
姨媽的女兒比我們大許多，我靠著牆看她們邊讀著一本本厚厚的書，或穿著漂亮的裙子上街，有時我踮著雙腳看她們擺在桌上的聖誕卡，這些都予我對成長充滿幻想，而舅父的女兒和我年齡相仿，我們曾經一起坐在小凳上，讀著小學一年級的課本，有時一起唱在學校學回來的歌曲，玩各式各樣的遊戲，但自然也有吵架的時候，許多時便在地上劃著界線，說明不准過界，也忘記了那許多的界線後來怎樣都消失了。
最先搬離舊屋的是姨媽一家，我們在那空房子團團轉，笑著說這原是一張床的地方，那裡原本放著一個衣櫃，我們高興突然多了許多空出來的地方，然後舅父也搬走了， 第一次去他們的新居，換了一個地方，我們表姊妹依然玩得開心，離開時，表妹說：『你現在要回家，我卻不用了。』也一直記得她這句話，車子走了好久，我們才回到家，而這以後，和表妹的感情，便不復當日住在一起時的親近。
然後，我們也搬家了，而那時的新屋轉眼便住了十多年，有次上樓梯，看見一個鄰居站在那裡休息著，她說：『人老了，上多幾級樓梯也氣喘。』我邊跑上樓梯，邊看著那滿頭白髮的婦人，她確實是很老了，再不是我心目中的中年婦人，以前我們在走廊吵鬧，令人不滿，現在走廊還是很吵鬧的，只是卻換了另一些孩子。
而我們當年的新屋現在已很舊了，我喜歡新房子，衣櫃後面沒有塵埃，床底下也沒有堆著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那天聽一個剛搬了新房子的朋友說：以後該搭甚麼車子上班，去那裡買東西，而那屋子又將會住多久，是的，新房子總令人有新的計劃，新的希望，我於是想，我實應搬一間新房子了，只是，搬了新屋，我是否會懷念這舊屋？而那更舊的一間呢？被新的記憶覆蓋，便隱約得如在夢中，恐怕有一天，我是再不會記起來的了。
原載《香港時報》中華民國七十年三月二十四日《七個大拇指》專欄
稿件提供者：惟得(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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