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然
天很早就黑起來,雪下得比平常厲害,外面陰陰沉沉,預感這天會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這是來加拿大後第一個冬天,自己住在工學院大樓對街的出租小房子, 方便上課。功課非常繁重,每天都要折騰到夜深。住在鄰房的包租婆,是個俄羅斯裔的老太太,因為我晚睡,常埋怨我耗用電費 。所以我多會留在學校至深夜才回家,大樓裏的温習室是整夜開放。
今夜如常, 晚飯後趕著回校。外面行人路上積存了厚厚的新雪,路燈暗淡,照得人的面孔青白陰森。雪實在很大,雪花像幽靈般飄浮在冰泠的空氣裏。行人稀少,多是瑟縮趕路。在街上轉角某處, 有人收聽著電台正在播放的黑人怨曲, Dark Was The Night, 歌聲幽幽地在街上迴盪。
我們的工學院大樓建於1897年, 已有百多年歷史,可算是一楝歷史遺物。因是舊建築, 大樓沒有電梯。大樓內的燈光常不足夠, 晚上在梯間上落, 黃色燈泡把你長長的影子照射在牆上,彷彷彿彿像有人跟在後頭,不過沒有半點聲響。每一層樓都有長廊,房間在長廊兩邊, 上落的樓梯就在長廊兩端。長廊的牆壁很殘舊,上面的牆灰不少已脫掉, 昏黃的燈光影照在斑駁破落的牆上, 像有不少陰影在上面移動。每次從樓梯望向長廊的另一端,腦海裏總會閃過導演寇比力克( Stanley Kubrick)電影閃靈( Shining)內的影像, 一對被父親殺害穿著相同淺色裙子的孖生小女孩出現在長廊盡處的鏡頭。
這一夜, 大樓內,跟外面一樣,見不到人。走進温習室,內裏只有兩三人,自己低頭溫習, 到打算離開時,看手上腕錶, 已過午夜。抬頭張望,見只有一人坐在室內角落, 細看下, 是個中國學生, 滿頭髒亂、蓬鬆卷曲的頭髮。長長的臉乾枯粗糙,像嚴冬裏枯掉了的樹幹, 臉上過早的縐紋使你看不出他的年齡, 也見不到任何表情。戴著黑框闊邊眼鏡, 感覺在鏡片後面有對圓睜著的眼睛, 瞪視著自己。他穿著一件衣不稱身闊大的黃啡色外套,舊得差不多全褪了色 。
這時, 心裏虛怯, 趕緊離開 。走過長廊, 留意到掛在牆上不同年份的畢業照片。我校工學系有著悠長的歷史,相信最早畢業的學生現今可能已不在人世。無意地發覺其中一幅年代久遠的畢業相片內, 竟有一名中國學生,大感意外。仔細看, 相中人戴著黑框闊邊眼鏡, 也是頭髮卷曲。內心很不自在。走過洗手間,想去方便, 遲疑一會, 進了去。內裏無人, 忽地, 察覺不遠處有人站著, 洗手間內的白色光管照在他頭上卷曲的黑髪,散發著慘淡的白光。是他, 還有那淡黃的外套,黑框眼鏡。他是怎樣無聲無息地跟了進來? 心裏驚惶,怕在這燈光下看到他那張空白的臉孔,於是趕緊繞過他的身後離開。踏出門外,剛想舒一口氣,猛然發覺他竟站在門外,用圓睜著的眼睛狠狠地瞪著自己,這時身上所有的神經都繃緊起來,腳也像冰封了完全不能動彈,感到一股冷峭的寒意從脊樑上流過……. 。
外面, 雪已經完全停了下來。
(後記: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那人原來是我同系的學長, 他有個同班的孖生弟弟, 經常走在一起。現在兩人都是舊生會的校友。哥哥是我的同行,有次舊生會晩宴見到他,找著他談最近的工作狀況,說了好一會,他用圓睜著的眼睛瞪著我說:「你去跟我哥哥講,他坐在那邊。」)
Candaces Chung 來了!來了!有故仔聽。老吳話大拇指臉書開檔後才開始執筆,我地好彩,有得擔定櫈仔,「聽」出耳油。
--The thumb FB 2014-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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